张悦然,1982年生,山东济南人,中国新生代文学创作的领军人物。代表作品有《葵花走失在1890》《樱桃之远》《誓鸟》《茧》等。曾获第三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第三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最具潜力新人奖”等。作品被译成英、法、西、意、荷、俄等十多种文字在海外出版。 视角是作家观看世界的角度。它就如同阿莉阿德尼的线团,带领着读者穿行于叙事的迷宫,并最终从中走出来。我们仰赖于它才没有迷失,并且收获了一些意
清晨,老敏扛起一把泛着青光的锄头出了大门,山上那块地里的大豆苗像浇了油似的,一天一个样,长得快齐膝高了,再不锄,就搅锄搅得锄不成了。 天还没有亮透,通往村外的路昏暗不清,只有模糊的轮廓。 老敏仰头望了一眼昏暗的天空,细碎的露水轻盈地拂洒在脸庞上,带着丝丝凉意。老敏知道,落露了,必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 村外进山的土路上,沿着车辙长着长长两溜马兰草,打着花苞,露水一冲,艳阳一照,不几日就蓝生生地
秋天的气息刚刚抵达村子边沿的时候,我们家庭院里的向日葵,就已经熟得转不动沉甸甸的花盘了。 这时的村子里还没有秋收的迹象,大家都在田间闲适地除草,所以谁家有了点特别的动静,不过一顿饭的工夫,整个村子就都传遍了。事实上母亲种下的向日葵,在越过墙头绽开花朵的时候,女人们的鼻子就都嗅到了那股子香气。掐指一算,我们家的向日葵已经晒干可以吃了,那么,就找点理由过来一趟吧。 近水楼台先得月,隔壁的胖婶当然在
老人很早就起床了。为今天的生日,昨夜老人没有睡好。起床后老人冲了一个澡。生日这天,他希望从里至外全都干干净净。老人冲澡的时候,儿子在外面敲门,问他是否需要帮助。老人说:“今天你穿得亮堂点儿。”老人盯着一个个飘起来的肥皂泡,他看到了他的青春。 老人换好衣服,让儿子再给酒店老板打个电话。儿子说:“昨晚不是打过吗?”老人说:“他别忘了。”儿子再次拨通酒店老板的电话,老人对电话里说:“八个人的包房,千万
都认为石头不该是一名环卫工人。并非说他有多大能耐,而是他的气质更像一位诗人或者哲人。一名环卫工人懂诗和哲学,这就很让人讨厌了。 比如他在扫街的时候,会突然盯住天空,自言自语:“一只鸟飞走了,不留下一片羽毛。”比如他在吃饭的时候,会突然想起深邃的宇宙。他说:“宇宙存在了138亿年,咱又何必为一盘没有加肉的‘青椒肉丝’计较呢?”类似的事情太多,石头便成为同事们茶余饭后的笑谈,成为领导眼里最看不惯最看
士兵们将最后几名游击队员赶出树林,困进村子。游击队员们试图突围,几次之后,死伤过半。终于,他们放下武器,举起两手,依次从屋子走出。放下武器的他们不再是战士,他们变回牙医、农夫、律师、小商贩、橄榄球队员……甚至,变成待宰的牛羊,或者早已死去的狗。 所以,等待他们的,必将是被处死。 在被射杀之前,他们无比安静。只有一名队员试图反抗,他说:“根据《日内瓦公约》,你们不能杀死战俘。”长官说:“你说得没
周海亮,出版长篇小说《浅婚》、中短篇小说集《天上人间》等40余部,在国内外各类期刊上发表作品1000余万字。作品散见于《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作品与争鸣》《百花园》等,获泰山文学奖、冰心图书奖、小小说金麻雀奖等。影视作品有院线电影《蝴蝶不说话》等30余部。 近几年,我的小小说创作明显少了很多。前段时间与一位主编朋友喝酒聊天,他问我何故,我说总感觉突破不
洪兆惠,退休前供职于辽宁省文联,现任辽宁省文史研究馆馆员。近年发表的论文有《艺术作为一种信仰》《艺术本身就是目的》《与生命方生方成》《根本性精神问题与艺术的先天质量》《小说的味道》等,也写小说和散文。 不敢妄言我把握了这三篇小小说的神髓,这里谈的,只是自己读后最想说的。读过一篇,停下咀嚼什么让我心动;三篇下来,感觉它们是我想看的那种小小说,不依附非小说因素,因干净而通透。三篇互不关联,小说中的老
孙家虎生下来右手六个指头,到了十八岁一双手还是十一个手指。不疼不痒地多了根指头,像树上多长了根枝,没去掉的必要,也去不掉。 孙家虎的多余指头长在小手指旁,像是小手指的亲弟弟,形影不离地跟随着,不过也灵活,动静自如。 孙家虎出生时,父亲怎么看那多余的指头怎么不顺眼,疑为异端,拿剪刀就要剪掉。奇怪的是,这指头突然兀自动了起来,吓得他扔了剪子。 孙家虎的大名没人喊,代之以“孙六指”,亲切点儿的去了
老林和老富合伙在内黄县一带贩杏。内黄是黄河故道,多沙,适合种杏。杏大,还甜。有时候他们能跑到开封。开封那一带富裕,不种杏,能卖个好价。老林和老富有一辆架子车,人拉。五更走,隔一天踏黑回。回来后从村民手中购了杏,车一满,又上路。他们俩在一起合作了多少年,彼此信任。 这天,卖完杏,他们兴高采烈地往回走。正午时间,过一片树林,遇到一伙劫匪。劫匪要他们把钱掏出来。老林和老富走这条道好些年,只听说有匪,没
九岁那年,我看着窗外的姐姐渐渐地消失在迷雾中的小路上,心情破碎得像掉在地上的雨滴。她走后,我更孤单了。她比我大十岁。她和朋友正去师范学校报到。雨伞下的说笑声像火燃烧着我的后背。 我出生前后的两三年,我们畲族村的女人都去了城里做刺绣。女人们过年都不回来。父亲去城里参加战友会时见过母亲,所以我成了那几年村里唯一的新生儿。母亲在厂里干得太苦,她在我不到两岁时就去世了。 上小学的第一天,空荡荡的教室里
程小芋遇到了愁人的事。 在工地上,张羊吹口哨,刘汇儿吸烟的时候,被工程队长逮个正着。 本来,张羊吹口哨和程小芋没关系,刘汇儿吸烟和程小芋没关系,他们被工程队长逮着,也和程小芋没关系。 可是,裤子连着裆,西瓜扯着秧,所以,程小芋也没跑掉。 那天下午,刘汇儿烟瘾来了,躲在脚手架上吸了一根烟,张羊在一边偷着乐,吹响了口哨。正巧,工程队长来监工,全都用手机拍上了。工程队长当场宣布,二人停工反省。
草原上并不都是长风烈马,也有不紧不慢的通勤车。 巴彦呼硕草原上伊米尔河畔,人们在这里发现了大型露天煤矿。一大群人就从黑龙江的鸡西煤矿搬过来,伊米尔河边上就有了新地址:大矿。 大矿除了生产区,还有两个区:一个就叫小区,是机关区,指挥部、学校和邮电局在那里;另一个是敖依木沟区,人们叫它“敖区”,是生活区,有医院、宾馆、电视台、报社,矿领导和矿工们住在那里。第一批到达的建设者不多,他们最早的落脚点就
放下行李,芦晓几步跨到窗边,唰地拉开纱帘。窗外空荡荡的,她的目光踉跄着扑了个空。 树呢? 那时,她和慕山常倚窗远眺,山脚的村落、小河、袅袅炊烟、鸡鸣犬吠仿佛一幅流淌的画卷。隔着窗,老树与他俩静默地立在薄暮中,直到原野上天光暗淡。 它不是南国常见的榕树抑或龙眼,不是寄居在房前屋后的矮胖树族。它苍劲峭拔,枝叶疏朗,扎根于悬崖陡壁的罅隙,餐风饮露而活。 尽管眼前空空如也,这棵树却长在了她的记忆里
“你听,你听。”刚刚吃完饭,刘二的老婆正在洗锅,突然停下了手中的活儿。 刘二正在刷手机,刘二喜欢刷霸道总裁类型的网剧。这一段他又迷上了穿越剧,比如一个现代医学博士,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车祸,再醒来的时候,就穿越到了古代的皇宫,而在皇宫里这个不是太监的“太监”,竟然在女皇帝和一群嫔妃、宫女之间如鱼得水。刘二看这样的剧,经常在心里把那个“太监”设想成他自己,且名字就叫刘二太监。 刘二正看到这个“太监
及瓜而代 齐襄公带着众人打猎,突然有人来报,说葵丘的守将死了。没有守将怎么行呢?齐襄公问谁愿意去守葵丘,众人都不说话。戍守那个地方既艰苦又危险,谁愿意去呢?齐襄公环顾四周,看到了连称和管至父,说:“就你们俩去吧。” 连称、管至父不说话。 齐襄公的脸阴沉得像熟透的紫茄子,他说:“怎么,不愿意?” 连称、管至父问:“那我们要在那里驻守到什么时候呢?’ 不远处有块瓜地,瓜熟得正好。齐襄公带众人
马犇 上小学时,我们学校有两个喜欢画画的男生,一个是我,一个是马犇。 我和马犇在同一学级,但不在一个班,平时接触不多。上五年级的时候,三个小学一起开运动会,老师让我和马犇给我们第一小学画两块宣传板,我俩在一间大教室里一起作画,算是有了一次较长时间的接触。马犇画了一个正在跑步的男孩儿,我画了一个正在舞剑的女孩儿。他画的男孩儿像他自己,虎头虎脑,英气勃勃;我画的女孩儿像我们班一个叫小红的女生,尤其
叶启润周岁丧父,他是在襁褓中被带到莲城的。莲城是秦岭中的一座小城。当时城南还是一个水陆码头,离汉口九百里水路。木船是沿丹江逆行上来的,吃力地停在南城根。 叶家在水泉巷的住处是启润父亲的门生赠的。启润长到十六岁,并不知道这是寄人篱下。 那年清明祭祖,叶家请了一个帮工,让启润去巷子口迎接。是个姑娘,撑着把油纸伞。姑娘叫章初,胖墩墩的。 母亲说:“这是我和你姑妈给你物色的媳妇。”启润很失望。当年十
周日下午,我要坐高铁返程,大侄子送我到北京南站。我进站许久,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大侄子争气,为乡下的大哥挣足了面子,在京读研、念博,后来又出国留学,今年回国后不久就被一所知名的大学聘为副教授。 我是昨天下午赶到北京的。仓促的两天时间,一半在路上,一半与大侄子在一起,跟大侄子作了深度的亲情交流。交流是漫不经心的,是开放式的。我们边溜达边交流,吃着饭也没忘交流。 我告诉大侄子这次来京的主要目的
父亲这次病得很厉害,要不不会去住院,而且还住了这么久。 印象中父亲从来没住过院,似乎药都很少吃,用他的话说,这点头疼脑热要吃啥药啊!我也一直认为父亲的身体很好,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病得这么厉害。 我知道父亲住院,还是不经意间从堂兄嘴里听来的。我一直特别害怕区号0556或者显示属地安庆的突然来电,这类电话的不期而至总会让我有种莫名的紧张感,因为不是有这事就是有那事,反正都是事,要不就不会有这突然的电
六岁那年,我一个人去帐篷里看了马戏。那是一座游走的巨型帐篷,红白相间,里面住着狮子、狗熊、山羊、猴子,还有侏儒、小丑、美女和连体兄弟。他们从北方来,要到南方去,途经这里。有一根用来表演杂技的吊圈整天垂在帐篷中央,好像一个炸药包的拉环,只有演出开始时才会被拉动。 在众多项目中,我最喜欢的是软体人的表演。他是个戴着墨镜的白化病患者,喜欢穿一身黑色,身体可以任意折叠。我们看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四肢打结
每到春天,每当看到一群天真活泼的孩子嬉笑着上下学的时候,我便会想起二孩,我儿时的伙伴。 二孩跟他奶奶过,他爹不知啥时候死的,反正他爹死后他娘就嫁人了。他娘嫁人的时候要把二孩带走,他奶奶不依,给硬夺了回来。 那时候大家都穷。二孩和奶奶更穷。家里没有劳动力,全靠生产队救济。但生产队时不时地分点儿菜呀、油呀和其他小福利什么的,那就没有他们的份儿啦。 那时很多孩子都是八岁开始上学。二孩奶奶也把二孩送
那一年我究竟几岁,实在记不得了,反正于阅读此文无碍,就姑且认为是八岁那年秋天吧。 那时候像我这样的农村孩子,没有变形金刚,没有遥控小汽车,没有iPad,也没有各类的兴趣班,但是不影响我们拥有快乐的童年。农村孩子,家里都一样穷,买不起玩具就自己造——鸟枪、鱼枪我都造过。再就是上山掏鸟,下河摸鱼,还有撞溜溜球、打“啪击”(piaji,东北方言,一种折纸品,正方形,互相敲击,被打翻过来算输)、顶洋辣罐
五号理发师 少时,我很惧怕的一件事是剪发。那时学校明文规定,不许留长发,因此隔三岔五,我就会被母亲拎去理发店。 很多鸡西人可能记得,1970年代在兴国西路与休闲路交叉口,曾有一家火爆的国营兴国理发店。理发店占地大约140平方米吧,靠墙三面都摆放着方正的转椅,墙上安装有大方镜,一座一镜,镜子下方是通栏的木抽屉和电插座。我常去的就是这家店。 那时理发要排队等着叫号。母亲常常先和店员拉呱,然后领着
格格两天没吃任何东西了。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无论身边如何热闹,无论怎样诱惑它,格格铁了心不吃不喝,对一切都不理不睬,包括黑子。 正是春天,万物萌动,梨花、杏花、桃花开得蓬勃热烈。这样美好的季节,黑子多想像从前那样,和格格一起在花间流连。可格格似乎把这个世界完全遗忘了。 黑子和格格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从小到大形影不离。格格生得娇小玲珑,乖乖巧巧的,特别讨喜。黑子像格格的保护神一样,一直护在格格左右。
“杀了不忍心,还是卖了吧!”爸说。 “从对牙到斑口,十多年了,它为我们挣下这份家业,你就忍心卖吗?”妈问。 早些年,畜力的强弱决定了承包土地的丰歉。可是爸从队里没分到壮牛,只牵回了一头桀骜不驯的小水沙(方言,母牛)。 他把水沙角上的绳子拴在门前的大柳树上,竟然沾沾自喜地吹起芦管,悠扬的黄梅小调让小水沙竖起了耳朵。 妈打落爸的芦管,数落道:“你还有心思吹?它还没有穿鼻子,没有开告(方言,驯牛
袁店河当年是戏窝子。 袁店河上下,人们热(方言,热衷,喜欢)戏,上地唱,下河唱,打柴唱,划船唱,连吆喝买卖也是戏腔。袁店河由北向南流,往南到汉口,入长江。船多。货品多。南来北往的商人,看得多,见识广。来这里的戏班子,得有真本事。台上唱,台下伴唱,谁都会那么几段。伴唱的声音往往压过了琴声,淹没了舞台上演员的行腔,如同河滩上开了大型演唱会… 热戏的人多,戏班子就来得多。各路的戏都有:二黄、秦腔、豫
二蛋只觉得眼皮重得像洙水河上那两扇闸门。七妞的眼泪却如开了闸的河,噼里啪啦砸在二蛋脸上。 七妞确实好看。迷迷糊糊中二蛋看到自己的脑门上有块银幕,唰唰地放着电影,全是七妞:捉迷藏从树上摔下来哇哇大哭的七妞,在黑板上听写完生字跑下讲台被自己一伸腿绊倒的七妞,穿花袄的七妞,两条麻花辫的七妞……对了,还有拉粪的七妞。 那时二蛋还在城里上高中。有一个星期天他正在家写作业,娘从菜地里剜了几棵葱回来,不停感
上午,马部长一行三人刚到杏花村村部门口,就听到村委常主任和一个村民争吵,他急忙让随行人员劝架,把双方分开到两个办公室了解情况。 马部长是市里一个单位的主要负责人,他所在的单位是杏花村脱贫攻坚的对口帮扶单位。今年年初他带队来到杏花村,访贫问苦。经过深入调研并征求村里的意见,马部长决定首先解决杏花村的吃水难题。多年来,村里一直是靠天饮水——将屋顶和山坡上的雨水引到门前的水池里沉淀后,用水桶提上来烧水
手机屏幕亮了,刚要响起,一只手就从被窝中伸出,按掉了。蔡畦睁开眼睛,轻手轻脚地起身,同往常一样洗菜、切肉、做早餐。 女友陈佳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背起包掠过了餐桌——她要在八点半之前坐上那趟地铁去上班。蔡畦叹了口气,把陈佳送到家门口,自信地说:“我今天一定能找到工作,以后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陈佳望着他的眼睛,沉默了几秒,欲言又止。 女友出门后,蔡畦打扫完卫生,走出家门准备去找工作。 刚走到路
宇哲临走前只是告诉艾欣,自己这次去月球基地至少工作十八个月,对外要少讨论与他工作有关的事情。 早已习惯离别的艾欣紧紧抱着宇哲,短暂留恋几分钟,又轻声唤醒刚刚入睡的女儿小沫。和睡眼惺忪的女儿告别后,宇哲就轻轻关上家门离去,没有让外面的雪飘进来。 小沫开始上幼儿园时,宇哲离家才不到一年。 父亲节班上组织活动,小沫用彩色毛线和胶水做成的艺术画被评为第一名。但因在节日当天没法亲自送给父亲,小沫就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