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深圳回梅山,左子瞻坐的是高铁。列车呼啸着前行,就像子弹穿破空气,铁轨两旁的树木闪成模糊线条,转瞬即逝,让人觉得虚幻。他想起第一次出远门,大学毕业那年,从湖南到深圳,坐绿皮火车,他一直盯着窗外看。那时窗外是缓慢的,大地清晰、辽阔。火车摇摇晃晃,以舒缓的节奏奔跑,大半个湖南的山水如同画卷,在铁轨两旁有条不紊地展开。通高铁后,绿皮火车就再也没坐过了。在速度与山水之间,更多的人愿意选择速度。左子瞻
1 我们做了? 是的。 当我问他时,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不像电影里演的,有一方或双方都喝醉了,偶遇,一夜情,第二天装作不认识而分手。天知道我们连酒瓶子都没有碰过。 我的潜意识还在睡觉,身体还在那张暖和的钢丝床上,和可怜的厨房只有一墙之隔。那里有一个沉闷的煤气瓶,我常常会疑心自己忘了关煤气,于是就在梦里看到煤气灶上吐着蓝色火焰。我的丈夫李老师倒在客厅沙发上,有时候发出煤气泄漏的声音,有时候
“这一个月来,我一直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的我站在草海的深处,没有起因。头顶如云的鸟雀在水面投下阴影,能听见它们褐色的羽毛划开空气,变作一张大网兜住将要沉沦的太阳。昏暗的江水不知何时上涨,回过神来已经漫过小腿,身体越发轻盈,也许下一秒就要被江潮裹挟而去。我幻想着摩西分海的力量,破开水的禁锢,而梦牢固如常。我想迈开腿,可趾缝里满是温暖绵密的江泥,黑鲢轻啄我的皮肤,鳞片滑腻,擦刮过去,和鸟群一同奔向
他以为你去了保加利亚的卡赞勒克市。在你通过手机发送给他的照片上,广角镜头下,你的身后,似乎是片馥郁葳蕤的玫瑰花海。你戴着香槟色的大礼帽,绉纱材质的帽檐,被花田染成粉红色的晨晖顺着纱檐上的微末孔洞在你绯红的脸颊淌游。你极力暗示自己,是可以融入和享受眼前景色的,并在思绪里搭建起可以任意开关的信号屏蔽器。有了这个,方才困扰着你的负面情绪似乎淡化了些,连同飞机降落时寄宿在你耳蜗里经久不息的耳鸣。这时,你想
金基,我的金公子,我告诉过你,我是一个算命的,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为了你,我泄露了天机,老天爷怪罪下来,上礼拜被花盆砸了脑袋,差点丢了小命。你说你要钱有钱,要相貌有相貌,为什么不肯听我的话,找个漂亮妹妹多好呢? 你到我这儿问姻缘,我给你算了一卦,你这一生彩旗飘飘,家里没面红旗。你说不可能,我说这是你的命,你注定是个浪子。你说你很专一,一生只许一人,我当时被你打动了,一咬牙就告诉了你,你要找的那个
2020年秋收时节,我到一个赋闲在家的朋友处拜访。无意间发现他塞在茶几下的一个记事本。翻开一看,扉页写着《神戏:庚子纪事》字样,顿觉新鲜。早前我就已听闻当地有人牵头,众筹戏金,请诸暨小百花越剧团前来唱一出临水夫人戏,消灾驱邪,祈福保平安。 人到中年,常年在家庭和事业之间奔波,我早已疲惫不堪,更没有闲情逸致坐在老人堆里听曲看戏。不经意间发现居家老友足不出户,却有此雅兴记录这特殊时期的乡村大事,自然
一 端午节已经过去三天,二姑妈的虎皮豆粽才送来。她本可以不用大老远坐车回来,听说新路开通车费便宜,她才答应回来帮儿媳妇带孩子,暑假前好让儿媳妇安心在幼儿园教书。 爸干完活,戴着竹笠,像打胜仗的将军戴着头盔杀回营来,一扔锄头,大踏步跨到厨房门口。人一到老,有个优点就是像珍惜日子一样,凡事懂得节制。无论跟谁聊天,一提穿衣服,他就说自己怕冷,夏天穿冬天的衣裳,冬天穿四季的衣裳;一提到吃饭,他就说过去
我们就是 梦幻所用的材料,一场睡梦 环抱了短促的人生。 ——莎士比亚《暴风雨》第四幕第一场 这个故事我是听母亲说的,母亲则是听她的父亲说的,而她的父亲又是听一个死而复生的故人说的。据我母亲所言,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祖父,在过世之前,一直在崇武古城的灯塔担任守灯人。(该灯塔位于泉州市惠安县崇武半岛南岸,三面临海,西连陆地,东临台湾海峡,白色方形塔身,灯高36米,射程10海里,最早可追溯至明
物之赋形 万物为何不能按自由之心复原? 碎石有自己的思考 卷曲的枯叶 有不同的思考。 随心所欲吗? 随心,即视规则如仇雠。 “分形几何” 曼德勃罗发现“上帝的指纹” 所有的复杂都源于简单 伟大的设计 需要伟大的发现者。 何为“自相似”? 叶脉、浮云、山脊、海岸线 是对规则世界凌厉的反击吗? 无视分割的刀刃。 我的每一次抬头 所赋之形均不可料想! 空山之空 诗人
良宵引 窗外传来的梆声落入杯中, 宴席散罢,酒馆终于打了烊。 三三两两的人们不知何往, 总有人忘记出走或归宿, 那些行程改了又改—— 直到将满天星斗引为知音, 才完成长亭更短亭的别离。 掸去夜色,还是从微醺中起身, 将秋天系在一根琴弦上, 向河水索取一个吻。 撩拨从来都是负心的累, 这世界有太多难以拒绝的约定。 曾误了那么多回良宵, 只要想过就会不断地想起, 琴声悠悠
大河赋 大河流淌。四季雨雪流淌 或平静或喧哗是另一种流淌 垂钓、撒网、汲水于日常流淌 咆哮、泛滥、决堤在不平中流淌 水草与游鱼。栽荷与种藕 水生万物是自然和自由流淌 消逝或期待一样漫长 我所求不多不少 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在流淌 春天10行 第一行献给枝头蓓蕾 第二行献给迟疑而急迫的叶子 麦苗、紫燕、雷电在第三行归来 万物复苏。久违的美更具暴力 风推开第五行紧闭的门窗
曹植:这一切是诗,而不是事实 文的自觉,云蒸霞蔚 时代在每个人身上分崩离析 只有诗人才将他们重新缝合 今夜就不点灯了,尽情黑着 在黑夜中才有自由,才有神仙 洛神缓慢上升,星空中闪耀 我想,这一切是诗,而不是事实 门外的看守,我可怜他们 我可怜这大地的众生,以及我兄曹丕 我不可怜我,理应被历史的车轮斩斫 这带罪之身,用美酒浇灌 浇灌是事实,而梦境才是诗 呕吐是事实,那秽物来
珍馔 我想到了血燕。 ——一种开在悬崖绝壁的罂粟。 它的高度本该适合仰望。 白云接近它; 夕阳涂抹它的神秘。 而择食者 可以毁灭一切自然之美。 这无辜精灵,即使能从巢里腾空身体; 穿过目光。但它; 始终飞不出, 贪婪;宽大的手掌。 哦血燕;谁为你提供了精致的祭台? 当古老传说, 被赋予再生力量—— ——只有把它安放在生命之上, 你才能获得拯救。 隐喻 火焰中奔跑
故乡 这么多年,我以为 我身上的泥土,不断脱落 遗蜕在流水中腐蚀,风化 把一身坚硬归还故乡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站在遗蜕上 俯视过往的躯壳 那些被我蜕掉的皮——一个叫父亲的词? 我无法忘记他坐在泥土里 重复捏着模具—— 一个角色赋予父辈,一个角色赋予晚辈 像太阳一样升起又落下 与父亲书 ——写在父亲六十虚岁 语言正在枯黄与凋落,于我而言; 泥土正在褪色与硬化,于你而言;
我很久不写父亲的诗了 他故去这些年,从不肯来我的梦里 他把自己留在了那个深夜 比从前更沉默 父亲曾经和我一样胆小 母亲叫他杀鸡,这个属鸡的男人 握刀的手一直在抖,他最终 也没能割断鸡的喉管,而是将它攥死在 自己的手里 但是现在他的胆子大了 一个人住在东山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 满山的寂静 除了疼痛,他没给我留下任何遗物 我也习惯了忘记他 只在无人的夜里轻轻喊一声:爸爸……
那只橘猫正孤独地 坐在窗前。某种愁绪缠绕 它张望,看向地面 所视之物并没有 具体的含义。你想到几月前 在院落喂过的一只 离开时,已接近分娩 然而再到家,那沉湎已如 一捆湿漉的柴禾 你猜测某种阴霾,寂寥和忧郁 在橘猫的深眸低垂 或有投射。电脑的动画 仿佛是假的。楼下 孩童的玩闹声一直跳动 时间如此新鲜而乏味 你沉浸在那橘猫的深眸中 隐约听见一种蜂鸣 随想或诘问 去
七月,我是一个回乡的人 母亲从树上摘下最甜的几个桃子让我尝尝 她的手因摘了一个夏天的花椒 被椒油浸染得黢黑 洗了很久还洗不白 只有她逐渐稀疏的头发,不管染多少次, 很快就会变白 父亲一如既往地沉默 抽着烟听我讲三千公里以外那个城市里的生活 讲到我的孩子,关于她可爱顽皮的事迹 他会眯起眼笑一笑 他的牙齿全是假的,双唇有些凹陷 但笑容很真 中国很大,我去了多远 他们的思念就
进入安静萧瑟的冬天 大地上雨水渐少,如同眼泪渐干 那个卖烤馕和羊肉串的新疆大叔 关闭了店铺 也许他只是想家了 回到那个更安静、更萧瑟的地方 一个人习惯寂寞,点亮灯火 不远处的夜空下,羊群静卧在一起 头朝东方,等待天亮 这个冬天,远方的人们正经历一场暴风雪 他们微弱地抵抗,又茫然地顺从着命运 在每一个亲人沉重悄寂的梦里 一匹马陷落天堂 爱过一个孤独的人 我爱过一个直率而自
黑夜久坐之人 有许多未竟之事,迟迟开不了口 爱情搁置一边,谈论点别的 在无法拥抱的距离,说爱过于奢侈 一片香樟叶失去水分 额头卷曲,恰好撞上蛛丝 焦灼、纠结之物,脆弱而摇摇欲坠 悬于半空的日落、星星、雨水 风的细吼,灰月亮的倒影,绿太阳的穿透 万物都在喷涌自身的诗意 一朵月季把玫瑰作为修辞 将月色和星光嵌入肉身 沿着黎明寂静之师,舀起清瘦诗句 每一个花瓣,都将是极力奔涌的
一条河要遭遇怎样 自上而下的洗掠 才有停不下的起伏的颤悸? 一座桥要怀揣怎样 焚烧过后的热爱 才肯柔软如斯? 一枚鲜红的落日要经过怎样的 奔赴,调试 才能嵌入关键的题眼? 一些随身携带的词要历经怎样 环围的压迫 才会在黎明反复突围? 一条路要承受过怎样 饱和式的敲打 才会记得或遗忘一些什么? 一个黄昏要发生过怎样 超现实的互见 你我才能坠入相同的时辰? 一具灵魂
1 读萧红的作品,有种很强的代入感。恍若穿着长衫的祖父,正带着我在后花园里玩耍,蜜蜂、蝴蝶、蜻蜓,丝瓜、黄瓜、南瓜,百合花、韭菜花、青菜花,一年四季,好不热闹的小天地。 有一回,我与小伙伴在河里捉鱼,回到家看见桌子上摆着新鲜的韭菜花,一问是祖父摘来的。我张开嘴巴就哭得停不下来,直到祖父把韭菜花送到园子里,又带我提着小竹篮把韭菜花提回来。那一年,我才五岁。 祖母说我幼时头发又黄又少,几根黄毛飞
一 老屋老了。老屋老,既是屋龄,又见草龄。许多是新屋,新屋阶檐杂草齐腰,草龄大,怕也要算老屋了。我家老屋老,屋龄与草龄俱老。老屋居高坎,高坎不高,未足一丈,高坎上青青草,屋檐下溜溜光,雨檐内外三尺,人踩人走,半寸草都不生。阶檐光溜溜,那叫人气,屋是要有人气的,人气腾盛鼎旺,老屋生机勃勃。 我见老屋,已经老了,真老了。人老不复人形,屋老不复屋型,坎上百草丰茂,阶上杂草齐了木窗。一条石板台阶,被谁
我每次回老家,村里一位老人就会到家里来。他来问我,见没见到小庆。他真是老了,腿细得难以支撑他的身体,走路晃晃悠悠。从辈分上,我和小庆都要称呼他为三爷。他希望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见上小庆一面。 多年了,小庆没回过老家。三爷以为他一直在城里,我应该经常能遇见。再说,我们是小时候一块长大的。三爷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问起小庆。我知道,他灵魂上的伤口,一直没有结疤。 三爷说话的声音很轻,就像我小时候听到的一
一 地处万山壑中的浙西南遂昌,远山苍茫,四处露出成熟的气息。古村旁矗立的几株香枫,缀满了红叶,还有一株柿树,叶子凋零,枯枝上挂满了小小的红灯笼。 清澈的襟溪汩汩向东,它一路流向松阴溪,然后注入浙江第二大江瓯江。 四个士子,跳向一只小船,挥手向岸边站成一排的送行者作别。艄公抓紧竹竿,轻轻地往深水里一点,小船缓缓挪动。送行人群中喊出的“请多保重,一路顺风”,与岸边迎风摇曳的白芦花,在一个清癯中年
一 我从2004年调离温州后,足有20多年没有登过洞头岛了。老伴经常埋怨说,在温州居住五六年,洞头居然都没去过。所以此去温州,除应邀参加活动外,剩下的就是上洞头岛,了却这个心愿。 查高德地图,从我们住了一晚的温州开放大学出发,到事先联系好的洞头民宿“海一角”仅54公里,很是方便。 我有个堪称“痼癖”的习惯,凡到一个地方去,一般不去打扰熟悉的人。尽管故旧、战友、同学、同乡分布很广,哪哪都有。原
一 一排龙钟潦倒的泥墙老屋,老屋前一长溜意义模糊的道地,种着蔬菜,长着杂草,落着几片泛黄的阳光,仿佛时间的锈迹。一个老伯坐在老屋前,坐在阳光下,坐在他的日子里,坚固而真实。 道地和老屋之间有一道石砌台阶,石缝里长满了一种很特别的植物:长圆形的绿色大叶片,边缘齐齐密密地缀着一圈花形的小叶芽。我问老伯,这种叶上长叶的植物叫什么。 老伯带着几分嫌弃的语气说:“这个我们叫它‘落地生根’,那叶上的小芽
1 春天的时候,我吹着大大泡泡糖,大摇大摆地走在阳光里。聋哑人阿五一把拦住我。我说,干嘛,抢我泡泡糖吗? 阿五发出蹩脚生硬的声音:好消息,一个好消息。 我嚼着泡泡糖说,什么好消息,要给我买泡泡糖啊。 阿五笑着对我点点头。我听完,立即吹出一个比我脸还大的泡泡,说,厉害不,你会不会? 阿五年岁比我大一轮,轻微聋哑,脑子也不太灵光。他手脚并用,含糊其辞了一番,终于表达出:他要去金田机械厂上班了
三十六年前,正是农历戊辰龙年1988年。宁海坊间传说,龙年天象异常,必有世殇。究竟何时何地何事?天知道。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是年7月30日,当宁海突遭百年未遇的特大洪水袭击后,芸芸众生才明白这年的灾难是一场龙年大雨。 其实,季节的凶险早在1988年的6月底,就已初露端倪。往年,宁海黄梅季的雨水如寡妇的眼泪,滴滴嗒嗒,延绵悠长。但那年却草草收场,提前出梅,开启了旷日持久的干旱模式。据县志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