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不怕 山洞那边有一个老虎家族,儿子叫不怕。不怕很骄傲,他谁都不怕,哪怕是比他强壮的、有着巨角的野牛和大象,他都不放在眼里。 看到慢吞吞的水牛,不怕玩起了幽默。我来了,你应该跑啊,快跑啊,大家都怕我,你就不怕吗? 水牛说,你别以为谁都怕你,不理你不意味着怕你。你什么都不会做,一无是处,大家都讨厌你。不信,蛤蟆会告诉你。 大家公认蛤蟆是个公正无欺的人。不怕于是找蛤蟆给他一个公道。蛤蟆说水牛
一 临近中午十点的时候,人陆陆续续到齐了。门口的几个花圈叠在一起,有孩子在摘花圈上亮闪闪的彩色塑料花,被母亲用手打了下来。沉痛悼念的白色挽联不断被风吹起来,很快挂在了旁边的石狮子上。几个男人站在花圈旁抽烟,不时从烟雾中抬头看前来的宾客,对他们微笑或点头。有时候也会从白色的孝服里伸出擦得油亮的黑皮鞋,踩灭烟蒂,迎上去与来人握手,领着他们穿过天井,向大厅走去。 房子如同它过世的主人一样,已经老旧得
1 安宇把车窗摇下来,一层玻璃外还有一层。方刚原以为是车里的热气凝在窗上的雾,他只能听见安宇的声音。 安宇问:“那孩子睡着了吗?” 方刚把头往前探,他想确认车里的究竟是不是安宇,但他更想确认车里除了安宇还有谁。一夜之间下了场冻雨,就把大大小小的车子锁了起来,车子成了容器,遍布在山间公路上,像工厂传送带上的异形玻璃瓶。所有可见之物都被锁住,只有人还走着,活着,被困在容器中,在容器里安身。 “
起初是虚空的虚空。 感觉不到财富的威胁等级的卑微,我看到祖父的一只胳膊带着刺青在轻快地颠勺,四周弥漫着令人喜悦不尽的柴火烟气,四周是透明空茫的,孩子们一个也没见到。鼻子里有淡淡的芒果香味,邻家最难忘的那个女孩子身上也有这样的味道。她第一次给我解释什么是π,我回答3.1415926……她说那是无限不循环的小数。她的小手越过我,伸向我身后,一路伸下去,连身子也跟过去,她像是飞进了一条看不见的隧道,不
01 刚睁开眼睛,我就看见你双手托着下巴趴在我身旁。你眯着眼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在被窝里悄悄掖紧睡衣,做一脸迷惑状,看着你。你笑了,突然把冰凉的手伸进被窝。我一边蜷起身体往里躲,一边用脚踢你。你压住我,在我耳边轻轻说,今天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别去上班了,我们一整天在床上庆祝。我一下子兴奋起来,刚想答应,但马上想起新领导今天有会。我摇摇头。你有点失望,勾起食指在我的鼻子上刮了一下。你说,早
我是谁 我出生时的房子早已变成了平地,如今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死了多久。 当我和妈妈还有姐姐风尘仆仆地回到我出生时的房子,我暗中赞叹妈妈的眼光,她想用这个房子给自己养老。 跟我妈回到这个房子的还有谁?我绞尽脑汁想也没想起来。房间影影绰绰,是下午快三点时候的光线,炕上还坐了一个人,我绞尽脑汁想也没想起来是谁。 她是一个快要生产的孕妇,正在招呼妈妈,妈妈见状连忙对姐姐说:“等
一 动物们像潮水一样退去后,哀嚎和哭泣淹没了整个羊庄。人们呆呆地站着、看着,雕塑般一动不动。 这大概是在做梦,一场噩梦。 在梦中,那些流血的人,那些断了胳膊的人,那些被驴被马被牛踢烂脑袋的人……汇集成一堆恐惧。每个人都被眼前的这堆恐惧震慑到了,失了声,像个哑巴,孤立在那里。 这时,有人把湿润的双眼闭上,想以此来熄灭这场噩梦,而当他们怯生生地睁开眼,看到噩梦仿佛一条漆黑阴冷的隧道,直抵死亡的
一 古庙被动物撞毁后,一个尖细的嗓子率先悲鸣了起来,紧跟着,一双双膝盖跪在了大地上,一时间尘土飞起,淹没众人。 人们透过惊恐的眼泪,望着废墟,身子止不住颤抖了起来。在众人的颤抖和痛哭声中,有人从地上站起来,连滚带爬朝废墟扑去,嘴里喊道:我哩菩萨啊! 然后双手往下挖。 这举动引起众人效仿,一时间废墟上爬满了人:砖头的棱角和断裂的椽子扎破了他们的手,流出血,但他们浑然不觉,依旧疯了般往下挖。
Ⅰ. 她、胃、饥饿 眼前的空气中都是悬浮的修饰素,你的眼球表面也有——已是不言自明的存在之雾。不过,她仍感到了饥饿。修饰素没能很好地作用于她的胃部。她要赶地铁去剧场排练,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深吸了一口气,像偷窃一样谨慎、平缓,也锋利,摄取空气中的纳米级微粒。新闻说得多么美妙:“不用过分担心泄漏。”像以轻微的贬低进行夸赞。新闻里解释说,进行过任何种类修饰素定制的人,都可以直接适配空气中的机器人;此前
美人记 服装店关门了,塑料模特东倒西歪。 谁取了她的头颅?谁断了她的肢体? 当然她没有流血,也不会落泪。 曾经她是时尚的代言者,有着和谐的比例。 如今流行AI模特试衣,按一下键, 面孔、声音、姿态,立即活色生香。 或许真人模特以后也会被取代了。 还有真人选择虚拟人相伴, 甚至虚拟人以虚拟人为配偶,实现美的暴政。 “见偶人与偶人相与语”,《史记》里的这句话, 可以有别解。从魏晋
最后的名字 小雨一路跟着我 走上了四明山 我站在一条 山泉合成的小溪前 溪水急匆匆地往山外跑 一部分雨落进小溪 随着流水去了山外 这条小溪出了四明山 才会有名字有身份 一部分幸运的溪水 最后的名字叫东海 再幸运一点儿的 还能叫作太平洋 一截站立的焦炭 黄宗羲纪念馆外 是一条无名的小溪 溪水的对岸 有一截被烧焦的柳杉树干 树干的内心是空的且是焦黑色 远远地望去
过澜沧江 我想起这是徐霞客涉过的河流, 一个古代的背包客,深入滇西大地, 是否曾望洋兴叹。 我们正回到它发源的方向,像是 梦最初的地方,三江的源头, 那是缓缓融雪的关山,用几条江河 将时间呈现为你我所见的汹涌。 不同于长江的宽广平静与黄河的湍急, 仿佛两侧的峡谷,都曾为它侵蚀, 江水激荡或许已至车窗之外, 一旦它拥抱我们,我们就覆水难收。 当远处梅里雪山的阴影被日头拉长,
清明祭 在通往公墓的路上 人流络绎不绝 去祭拜母亲的我,看每个人 都觉得亲切、熟悉 他们,好像也是去祭拜我的母亲 这让人感到欣慰…… 其实,我的母亲 并不是英雄,也不是伟人 与所有吃苦耐劳的 善良的中国妇女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只是——母亲 这就足够了 清明,所有人都去祭拜我的母亲 我也是去祭拜他们的母亲 总听见有人敲门 只因近来耳朵出了问题 听觉反而越发灵敏 就连
忧月 那一夜 月色跌入山中 我担心她落草为寇 看山 去看一座山 刚好赶上一场雨 想必雨也是来看山 山中 远山从了暮色 听说你在山中还是一个人 山中多寂落 长苔长菌长相思 撩月 来我的夜里 江海湖泊 任你一一梳妆 煮水 我知道你会来 铁壶的水就快要烧开 我用世间的水 慢慢地 煮着世间的爱 名份 那么多的云 打山那边涌来 在一个人的上空 倾尽所有
活人的书,平着放,待作者死后 再把书竖起来,像立碑 床上放着最爱的书 有的立在身侧,如我一睡不醒 将那些站立的书名,串起来 即是我的碑文 有些书,我会带着入睡,盖在脸上 或枕在颈下,把它们当成 被褥、枕头,或者至亲 家人的照片,也与书放在一处 立与卧,说明他们 与这个世界的关系 中年之后的悲伤,一退再退,如今已退到 “横”与“竖” 这两字之间 我没有书房,与妻、与子、
目送暮色离开 身后,影子举起暗哑的空杯 失声的过程,她看见水 结成了冰 枯枝被一只乌鸦占领 夜的黑,像纸屑 飘洒下来,光发出颤抖的回应 她提着悬念。有慌乱的脚步 跟上来 疯狂的石榴 她,淋雨 她赞美死亡。站成不开花的树 在夜里,吹风 她写石榴爱上鱼 用一根绳子狠狠地捆绑春天 说,一副沉睡的骨骼需要苏醒,说埋在斜阳后 的轮廓 正在清晰 爱上尖锐的刀锋 多么美,寒
我们与水是一体。在我们认知里 时间与水也是一体的。我们 经历的事实,清晰给予佐证 我们是塘河里最活跃的生命 仅次于鱼,蚱蜢舟,以及水中生物 游泳对于塘河边的我们 是一种最要命生存技能 超出现在学会机动车驾驶 塘河及其支流一直是我们欢乐 和痛苦存在的源泉。所有秘密 勇敢,胆怯,热爱,憎恨,抛弃 都在水中。时间是一个静止的 家伙。只有塘河,赋能我们梦想 只有游泳时,塘河依旧在
在乡下集镇 我数了数牛肉摊前一堆耸立的骨架 总共有13对肋骨 换算成根,就是26根 摊主知道:只有一头继续站立的牛 才能带来更多价值 生前,它是一头食草动物 死后,为了证明其魁梧,肉质新鲜 而不是自然地老死或病死 它便被摊主用几支大铁钩挂着 头颅、颈骨、脊骨和尾骨 仿佛一头牛的一生,还没有走完 “哎,一头苦命的牛啊 一生勤劳耕作,人畜无害!到头来, 却落得如此命运和结局
花生是水煮,月饼是自制 蜜橘是枝头刚摘,酒也带了 与花相关的事物,庵前重新被叙述 潭对面的行人,林间若隐若现 巨大树冠连一起,阴影连带着 天空伏下身来,桃花潭前克制住 内心冲动,停一釉色茶杯 此刻 星光坐在椅上,暮色渐渐 爬上了额头,水微寒,伙同 初秋的凉意,层层包裹而来 如孤独方山紧紧抱住 这一方桃花潭
在父亲眼里,田野与小路的不同 在于他肩上的扁担与手中的锄头的不同 常随他左右的田间油菜花 会刻在他的掌心里 在父亲眼里,他的锄头 就是苞谷、辣椒、番薯 几句耳熟能详的农谚 在阳光下闪烁,回响着虫鸣的乐章 父亲的步伐稳重,有时还会弯腰停下 倾听土壤里种子悄然的萌动 黄昏夕照,此时的他与锄头之间 正好是记忆中那片丰盈的田园
一 第一次独自陪阿尔姗娜旅行,出门前,有些紧张地一再叮嘱她:到了大连一定要听妈妈的话哦,不要一个人乱跑,否则鲨鱼会把你吃掉的。阿尔姗娜满脑子童话,立刻回复我说:鲨鱼跟我是好朋友,它不会吃我的,如果吃了我,我就在它肚子里大喊救命,让警察叔叔来救我! 一出家门,我习以为常的十万个为什么,就接踵而至。 妈妈,大连很大吗?小连呢? 妈妈,飞机上看到的房子为什么那么小?可是飞机为什么看上去还是那么大
一 来苏水儿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医院大厅里人声嘲哳,重症监护室外面却死一般的寂静。寂静,放大了墙上那盘时钟的跳秒声。秒针从不知什么叫疲倦,它与生命赛跑,已经赢了无数次。此时,大姐靠墙坐在走廊的地板上,七姐跪在楼梯间里祷告,我蹲在墙根。我们都在数时钟的跳秒声,秒针的每一次颤动都让人感到窒息。 上午八点多,我们与母亲有过一次视频通话。医生叫到母亲的床号时,大姐和七姐刚刚赶过来,我们一起进入监护室的
村里的老房子大多建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清一色的灰墙青瓦,木窗木门,它们房檐低垂,神色枯萎,表情木讷,屋脊像一尾暗哑的青鱼往时光深处游弋。若站在河堤上看,它们像是趴在地上睡着了,整个儿被强大的时间贯穿和挤压,屋体不断向地面萎缩和塌陷,感觉下一刻就会倒地死去,然后浓缩成一把枯草,散尽在秋天的大风里。有时候甚至感觉它们已经死了,门窗上附着死亡的阴影,气息凝滞不动,与周围的一切失去关联,一些沉重的暗笼罩着
驼色毡帽 我对这座山记忆深刻,源于那年暮春途经它的最高垭口时,在一处水洼看见的一顶驼色毡帽。 山叫“玛积雪山垭口”,标注海拔4476米。这是阿尼玛卿山背后的一条乡间公路,碎石遍地,坑洼不平,静静从西边蜿蜒而来,又从我脚边拐下去,一直延伸进东面的崇山峻岭间。从这往东北方向望去,阿尼玛卿山高大的躯体凛然矗立在眼前,雪线及以下岩石清晰可辨,仿佛触手可及。正午的微风从远处吹来,行进到垭口这里已显得疲惫
高冷的雪山横亘在眼前,从城市边缘的国道上望过去,它正深情地注视着这片土地,翻动着云的骨血。仅仅只是每天上下班的时候看了那么几眼而已,内心便感到充盈而舒朗。 顺着雪山的方向望去,在它身后更远的地方是帕米尔高原,古称葱岭。腹内有着世界第二高峰的乔戈里峰,还有慕士塔戈峰就静静立在群山的怀抱之中,掩映着雪白的冰川在夕阳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早些年从喀什往塔什库尔干需要七八个小时的车程才能抵达,路途凶险
一 我的童年在西沪港边的舫前村度过,某日早晨,我的小学同学王友增、王友真约我回乡看看。我们的第一站是舫前小学的旧址,那里仍保存着早年的祠堂建筑。友增对我说:“今天是六一儿童节,记得小学一年级的六月一日,我与你在这里加入少先队,戴上红领巾。”尽管我们现在都已过了花甲之年,但到了这里,儿时的情景仿佛又在眼前。小学一年级,我与友增同桌,我们在书桌的正中画一条线,以表示在书桌上区分各自的领地,玩过的篮球
1 一年中,除了吃饭干活玩耍,我和外婆还要做一些特别的事情。 四月的一天,外公从远方仓库归来。外婆比平时更忙碌。她说,今天家里要来很多客人啊。我说,都是谁啊? 外婆把桌子拉到小吃店中间,摆上一些酒杯、饭碗、筷子,说,我爸妈,你外公爸妈,还有我们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总之,在山里睡觉的亲人都来了。 这是一年一次的春天祭祖。外婆摆上蛏子、烤麸、小黄鱼、红烧肉、清明鹅等十道菜,说,都是老祖宗爱吃的
又是一个缠绵的雨天。最近老天似乎心情不好,每天拎着一个水壶不停地往大地撒水。这样的天气,坐在窗前,听雨声滴滴答答,翻翻闲书,发发呆,想一些似有若无的事情,是最适合不过了。 阳台上的花花草草经过雨水的滋润和洗涤越来越鲜嫩精神,桃美人、绮罗、姬秋丽、女雏、赫拉……心里不禁默念着它们的名字,在阴沉沉的天色里,其中一盆嫩黄黄的植物很吸人眼球:枝条纤细如竹签,一簇簇拥在一起,叶子细长如米粒,密密麻麻、挤挤